主持人:相对于封山育林来说,长江禁捕后的水生生物资源是一个更加复杂的过程,您能否介绍一下这方面的科学知识和经验呢?
陈大庆(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党委书记):长江禁捕后,水生生物资源急剧衰退的局势会得到扭转,但是,影响长江水生生物资源的因素有很多。长江水生生物资源的变化是一个多因素作用的结果,总体来说,自然变迁和人类活动共同影响了长江水生生物资源的变化。人类活动因素包括河流的水利工程建设、航运的发展、采砂和江湖的围填,渔业生产也是其中的因素之一。
我们通过一个监测调查发现,长江的水温状况发生了改变,变得类似于珠江。每条河流都有自己的水温变化规律,现在长江的水温变化规律在改变,当然这是渐变的过程,这个变化并不显著,却已经影响鱼类的繁衍。中华鲟的繁殖,需要一个从9月至10月的降温过程,从9月下旬开始,至10月水温降到16℃,中华鲟在水温降到16℃时就会产卵了。现在的情况是,水利工程蓄水以后,把夏季的高温水蓄起来,到冬季时河流的水温也降不下来,并且,夏季时河流的水温也上不去。长江四大家鱼春季产卵的河流水温在18℃以上,原来达到这一水温的时间是4月下旬,现在推迟到5月下旬。
中华鲟在最早的时候,我们把它作为一个捕捞的种类,那时候长江一年大概可以捕捞几千尾,中华鲟一条都是500多千克,比牛的体重都大,所以说当时的捕捞产量是很大的。后来,长江葛洲坝建设论证的时候有三个主要环境问题,一个是救渔、一个是救木、一个是救船。救渔就是指中华鲟这一大型水生生物,救木是指长江上游的森林砍伐后要顺河飘流木材,救船是指船舶航行长江。1980年葛洲坝截流以后,航运通过船闸得到解决,木材采取转运,就是中华鲟问题没有解决。以后,中华鲟列入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不再是捕捞生产的对象。从中华鲟列入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到现在,已有30年没有捕捞,但是,这个水生野生动物现在看来还是资源濒危。
总之,考虑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长江禁捕后,长江水生生物资源的恢复不可能发生一种像封山育林那么显著的改变,资源大幅回升仍受制于各方面因素。因此,未来10年长江水生生物资源恢复的关键,是在5年~10年的时间内能够扭转资源下降的趋势,能够使一些物种不至于濒危。
我们参加了青海湖裸鲤的保护工作,青海湖裸鲤已经实行10年禁捕。在启动青海湖裸鲤禁捕时,我们跟青海省政府有关部门交流沟通,提出青海湖周边的引水灌溉和拦河水利设施的清理问题,如果不清理这些设施,只是单纯禁捕,裸鲤资源恢复将无法取得成功。后来,青海湖周边的油菜花不种了,因为种菜就要引水灌溉,河流上的一些拦河坝也建起了鱼类上溯迥游通道。通过采取这两个措施,现在青海湖的裸鲤资源经过10年禁渔,应该说资源是显著回升的。过去,裸鲤资源最高是30多万吨,后来降到1万吨,这两年已经恢复到了10多万吨。
主持人:经过十年禁捕,长江水生生物资源得到一定的恢复,那么,今后应该如何科学合理地利用这些资源呢?也就是说,未来的长江渔业应该如何发展呢?
陈大庆:未来,长江渔业资源经过5年至10年恢复以后,怎么科学利用?现在回答这一问题,按照我们的估计,未来长江水生生物资源的利用途径有两条,一个是把长江水生生物资源作为支撑我国水产养殖业持续发展的优良种质资源,一个是发展休闲垂钓产业。
我们去欧洲、去美国看,水生生物资源一方面作为生态保护、水质净化的一个构成,另一方面将会作为水产业持续发展的一个种质基地。利用河流中的野生优良种质资源,我们拿来作为鱼类原良种的替换,开展品种繁育,如同杂交水稻利用野生稻资源一样。
在长江流域,主要是四大家鱼的野生种质资源怎么利用。现在的利用方式,是通过灌江纳苗,把在长江繁殖的鱼苗接纳到我们建立的种质库,让鱼在种质库里面长大以后,把它们送到全国各地的良种场,用作良种和原种的替换。这样操作的原因在于,苗种生产3年~5年以后,苗种品质就会退化,需要更新原种。这样,我们在长江中游建了两个四大家鱼的种质库,利用长江的天然故道,做了江湖灌江纳苗的规程。在5月~7月,在长江故道和长江之间通过开闸,让长江的野生鱼苗进入长江故道的种质库。鱼苗在种质库经过几年的生长,长大后输送到全国各地,作为优良种质的供给保障。现在,水产养殖产量5000多万吨,四大家鱼的产量差不多占到3000多万吨。
对于河流水生生物资源的利用,一个方式就是用作优良品种的苗种更替,第二个方式就是我们利用野生种质资源中一些比较优良的种质特性,开展杂交育种,比如在黑龙江,就利用鲟鱼、鳇鱼的优良种质做成杂交种,这个杂交种长得快,而且个体大,现在拿来做鱼子酱生产出口,一年出口额有几千万美元,占领了国际鱼子酱高端市场的60%以上。所以说,将来长江渔业资源的利用,主要是服务于我国水产养殖的运营发展。
未来长江渔业资源利用的第二个途径,是用于支持游钓休闲业的发展。
在美国密西西比河,我们去交流时看到,他们最早也是捕捞为主,后来发觉这样捕下去不行,越捕越少。以后他们不捕了,发展了一个新的生产样式,让退出捕捞的渔民作为渔业资源增殖的主体,在密西西比河流域建立了国家级的增殖繁育基地,把增殖的鱼类放流到河流里面。通过监测调查,看看哪些资源衰退得比较快,就增殖这些种类并进行保护。
同时,在保护资源的过程中,又为垂钓爱好者提供垂钓的对象。在美国,垂钓者是需要发证的,每个证是按年收费,一个钓杆一年100美元,每年都要交的。现在,美国有个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主要是负责两个事,第一个是增殖放流,第二个就是休闲垂钓管理,美国内陆水域的捕捞基本上退出了。
美国的内陆水域与近海,主要是搞增殖,做监管。钓竿要办证,钓具要办证,钓艇要办证,是一整套产业管理体系。现在,按照美国方面的估计,垂钓业的产值是上千亿美元,这个产值比过去的捕捞收入大得多。渔业和野生动物保护区在美国是很强势的一个部门,因为美国人有钱了,休闲的时间多了,大家都去湖里河里玩游钓。美国的游钓大多是有游艇去垂钓,去烧烤,这就是渔业转型。所以,渔业不能停留在原来简单的捕捞的概念上,实际上,将来我们的近海和内陆水域鄀发展新型产业,开发休闲垂钓产品,把鱼的经济附加值增加。试想,你钓一条鱼才多少钱?加上钓具、游艇这一套装备,包括相应的服饰,这相当于一个完整产业链。提升整个渔业产业。
长江退捕,为传统产业的退出和新产业的建立提供了一个良好契机,我们要有前瞻,要有投入。刚才我们说的长江水生生物资源监测与评估,可以为新产业兴起提供科学决策的支撑。另外,我们要加强研发,比如鱼类的增殖保育这个技术体系,不是所有的种类拿来就可以繁殖,需要解决繁殖难点。繁殖培育以后,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去增殖到河流里面?需要建立相应的垂钓技术体系,需要相应的法律支撑。这些技术问题以及相应的法律法规配套问题和产业的投入问题,是将来我们长江渔业转型的出路所在。我们不能在长江禁捕10年以后,又把捕捞业再引进来,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垂钓业的体量很大,不比捕捞的参与人少。因此,如果垂钓的管理控制跟不上,垂钓的鱼比捕鱼的量还要大。我们做了一个长江上游进行捕捞和垂钓的捕捞量统计,经常钓鱼的垂钓者一天可以钓几百千克,一条渔船一天的渔获大概几十千克。所以说游钓对长江水生生物资源的需求也是非常大的,如果不管控的话,其对资源的破坏不一定比捕捞小。捕捞的网具作业时间是有选择的,而各种钓具组合以后,从水的上层到下层都可以钓,这对水生生物资源的影响实际上是很厉害的。
主持人:在未来的长江渔业转型上,应该重视哪些问题的研究呢?
陈大庆:我们去美国看到,在垂钓许可证上,允许你用的钓具、钓竿、钓鱼的品类都在许可证明确写上,不是给你一个捕捞许可,你就可以随意去钓。在垂钓管理上,需要做一些深入的探讨研究。
现在,水产品应该把产量降一点。鱼价涨不起来,原因是供应量大。在这个产量调减中,应该把天然水域的捕捞量减下来。从资源保护、从产业转型的角度看,都要求把捕捞退出来。同时,我们养了那么多种类,淡水养殖主要是4大家鱼,需要提升品质。
长江流域全面退捕后,新型渔业的一个方式是休闲垂钓,第二个就是大水面生态渔业,也是值得研究和探讨的。
主持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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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党委书记
来源:今日头条